一枚柿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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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才能”，是世界对受青睐者的馈赠。

受赠于它的东西，怎么可能改变它呢？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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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座出流对着显示屏上的数据沉默。

几天前，他信誓旦旦地对日向创保证，可以让他的生长正常进行。“医生”做不到的事情，他可以用各种才能的混合体完成。

他的确可以做到。

但是，日向创的寿命早已被决定好了，就算正常生长，也只能再活剩下的那些岁月。

这不是他想要的。

 

“怎么了？瘪着一张嘴这么不开心的样子。”走出研究所的时候，发现日向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待着，半眯着眼快要睡着了，直到看见自己出现，他睁大眼睛抬手打了个招呼。

自己没有让他来接。神座出流想。

“哈哈，虽然你没说让我来接，可毕竟是在忙关于我的事情嘛，关心一下合情合理。”日向慢悠悠地晃着腿，等神座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以后又低声说道：“没办法治好？还是就算治好也活不了多久？……没关系，我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的。”神座抿着嘴，低垂着头没有看他，“你也有分析的才能吗？”

“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才能解决，才能也解决不了所有事情。”日向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我就是个没什么才能的普通人罢了……这大概是，年长者的智慧吧。”

神座没有接话，只是沉默。

一根手指突然抚过眼角，“别人都说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，”他循着声音来源转头，是日向，眼里饱含着读不懂的悲哀，贴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着，“但事实并非如此，你看，这是眼泪。”

神座也摸了摸自己的眼角。

湿润的。

……？

“生老病死，每个人都逃不掉。”日向扭过身体，笨拙地把他抱在怀里拍了拍背，“世界上有那么多没办法改变的事，总会体验到的，你只是因为‘才能’，体验的晚了一些。”

不。神座攥紧了拳头，什么都没说，只是想道。

他早就体验过了。

在日向创突然向他告别的那一刻。

冬日的朔风如此寒冷，就像那天的大雪一样，即使缩紧了脖子，寒意还是刺入骨髓，凉彻心扉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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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向创十二岁的时候，神座出流二十八岁。

如梦似幻的十六年。

他们回到故里，回到第一次相遇的教堂广场，白鸽还是成群结队地从钟楼上落下，灰尘扬起，被夕阳镀上一层浅淡的金。他们坐在长椅上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，还是一个青年和一个孩子，只是互换了身份。

“要来喂鸽子吗？”日向创举起一捧饲料，鸽子纷纷扬扬的落下又飞起，有的还亲昵地站上他肩膀。

“……不了。”神座盯着远处时起时落的白鸽，有一点点心痒，可他刚刚试过，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受鸽子喜爱的人。 

发自真心的喜欢——他怎么会有喜欢这种东西的空闲呢？心已经被不甘与伤痛占满了。

“当小孩子的感觉真奇妙。”日向又举起一捧，看鸽子轻啄的同时，也看着自己圆嘟嘟的小短手，“总听说童年是最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，我也要好好体验体验。”

他看得很开，活了那么久，死是理所当然的。

可神座还年轻，年轻人总是什么都想拥有。

而且聪明的人大都目光长远。

日向创小声地叹了口气，“发愁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干什么，活在当下不好吗？”

“因为我能看见未来，7824种可能，都指向同一个结局，你会死，十二年后，没有任何变量存在。”

日向创低垂下眼帘，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只能使用最原始最笨拙的安慰方式，爬到椅子上轻轻抱住神座。

“这就是‘才能’让你看到的吗……真可怜。”

古钟长鸣，悠长深厚，惊起满地白鸽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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缩小到五岁以后，日向创的记忆力渐渐出了问题。就像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一样，没办法记住太多事情。

神座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，就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。如果他结婚了的话，按照现在的年龄，孩子也应该有这么大了。

日向伸长手臂，挥舞着圆嘟嘟的小手，一副“要抱抱”的撒娇感。

神座蹲下身子把他抱了起来，放在肩上，让他可以和自己一样看到舞台。

日向咯咯的被表演逗笑了，往旁边一瞥，发现神座还板着脸，就用手指软软地戳了戳他的脸颊。神座也往他这里一瞥，看他拉扯着扮出鬼脸，不禁勾起嘴角。

“哈哈，你笑啦！是我赢啦！”日向兴奋地拽着他的头发，把打理整齐的乌黑色发丝弄得乱糟糟一团，他也不生气，宠溺一般地说道：“好好好，你赢了。”

日向两手托腮，展露出一个灿烂的，完全不像是将死之人的笑容，“以后就算一个人了，也要经常来这种地方逛逛啊，这叫生活情趣。”

气氛突然凝固。

“……怎么，突然又提这种事。”神座似是感觉到痛苦，闭上眼微微皱起眉头。

“为了提醒你不要逃避现实。”日向摸了摸他的脑袋，“不要骗自己啊。”

“嗯。”神座小幅度地点点头。于是日向又兴奋地把注意力投入到精彩的表演之中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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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一刻。

无数次计算都准确无误地得知的那一刻。

神座觉得自己应该躲开，远远地逃走，就当他还活着一样，在遥远的异地生活，再也不回到这里。

可是高傲且理性的人从不说谎，他骗不了自己，日向也不希望他骗过自己。

哇哇大哭的婴儿渐渐安详，在他怀中静静沉睡，突然，他睁开了眼睛，带着无尽的深邃与睿智，完全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神。

他认出了神座，露出一个安详的天使般的笑颜。

然后啪的一声，仿佛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熄灭，璀璨的光点瞬间消失不见。

不见了。

神座紧紧攥住手中空空如也的襁褓，他还是应该逃走。他预料到了自己会伤心，却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这么伤心。

为什么？他明明是这个世界的受青睐者，却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，却要经受如此的苛责与痛苦。

这个世界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？

无聊。

太无聊了。

无聊的世界，为什么还存在着——

叮叮咚咚的音乐声突然响起，这是他设置的，创发来信息时独有的铃声。

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，他打开邮件。

“神座君：

我是日向。

按照你计算的时间，现在我应该已经消失了吧。

死了就该一了百了，可是我有点放心不下，像你这么固执不懂妥协的孩子，遇到难以接受的事情，很可能会产生什么极端的想法，毁灭世界什么的你也不是做不到。”

苦涩的带着咸味的液体落进嘴角，又滴在屏幕上，让黑色的字体看不分明。

“现在肯定又哭得稀里哗啦还不自知吧？你一直都是这样，不是没有感情，只是你不知道。

这个世界是个混蛋，它让我们吃了很多苦，它让我不得不与你分别，可是我仍希望你原谅它。正是它，让我们相遇。

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爱上别人的感觉不太好受，就像一棵本该枯槁的树木，遇到一场不合时宜的雨，令人痛惜，令人不甘。

可是我不后悔出生于这个世界。

不后悔遇见你。

再见。”

手指不受大脑指令控制地颤抖。神座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日向给自己的最后的留言，读了一遍又一遍，然后抱住空无一物的襁褓，慢慢蹲下，蜷起身体，发出低沉的嘶吼与咆哮。

天空也被悲怆感染一般，噼啪作响，电闪雷鸣，降下倾盆的大雨。

 

“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。不然，我们怎么知道，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有多重要。”

 

很久很久以后，神座出流扶着膝盖站起。雨水濡湿了黑色的西装，发梢上挂着不断滴落的水珠。

他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，雨滴从天而降，不可阻挡，仿佛人的一生从生到死——

“日向创……”

他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的发音，雨水洗刷掉脸颊的僵硬，让他的表情变得如此柔和。

永远任性的孩子，终于与世界达成了和解。

 

END